名老中医梁乃津辨治慢性胃病经验拾萃
发布时间:2021-11-25
本文作者:黄穗平、罗振华,于1993年发表于《新中医》
梁乃津教授从医五十多载,在辨治慢性胃病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。他认为慢性胃病的病机主要是脾胃虚弱、气滞血密、热郁湿困。辨证论治主张从肝脾胃入手,遣方用药往往同施多法,通补并用、标本兼顾。一吾辈有幸从师,收益良多。现将梁老治胃病经验介绍如下。
一、调肝理气
慢性胃病包括消化性溃疡、慢性胃炎、胃神经官能症等。主要表现为胃脘疼痛或胀满不
适,中医称之为“胃痛”、“胃痞”等。根据中医肝主疏泄理论,认为肝可调畅脏腑气机,助脾胃退化受纳。肝疏泄功能正常,则脾升胃降,运化健旺。否则,可影响中焦的纳降与升清,致胃中气机郁滞,不通则痛,不降则痞。梁老认为,肝疏泄失常,影响脾胃主要有两种情况:一为疏泄不及,土失木疏,气壅而滞;二为疏泄太过,横逆脾胃,肝脾(胃)不和。一般来说,治疗前者以疏肝为主,后者则以敛肝为主。然而,肝气本身复杂,气郁日久可化之为亢,气旺日久又可耗之成郁,两者可互相转化,所以,从肝论治慢性胃病不能单纯疏肝或敛肝,而应调肝之用。临床上常以疏肝解郁与抑肝缓急两法先后或同时运用。梁老的常用方“金佛止痛丸”就是由郁金、延胡索、佛手、白芍等中药组成。方中郁金,延胡索善入肝经,辛散苦降,疏解肝气,行气活血;佛手亦入肝经,功专理气快膈,惟肝脾胃气滞一者宜之;白芍入肝经,重用以敛肝柔肝见长,取酸以抑肝之旺。诸药相伍,既可辛散解郁,又可酸柔敛肝。这种疏敛并用的组方原则,体现了对肝用病态的双向性调节作用。刚中离柔冬柔中有刚,旨在调肝之用。肝疏泄功能正常,气顺则通,胃自安和。即所谓“治肝可以安胃”。当然,并不是所有慢性胃病都是肝疏泄异常所引起:但素体脾胃虚弱,或饮食劳累损伤脾胃,中焦运化失职。气机壅滞,也会影响肝之疏泄功能,即“土壅木郁”。况且调肝之品多属于辛散理气药,理气药可行气止痛,或降气消胀,最适用于胃病之胃痛脘痞,嗳气恶心者。所以梁老遣方必用理气药。胃痛用郁金、延胡索;脘痞用止咳、川厚朴;嗳气用苏梗、香附;恶心用法半夏、竹茹。但理气药多辛散,用之不当会损伤气阴,梁老治胃病除了疏敛并用、燥润并举的组方原则外,对于气阴虚者,一定要配伍益气养阴之品:以防理气药之辛燥耗气伤阴。
二、活血祛瘀
梁老认为,慢性胃病的发病主要是情志伤肝,肝失疏泄,木郁土壅,或饮食劳倦,损伤脾胃,土壅木郁,以致胃中气机阻滞。然“气为血帅”,气行则血行,气滞则血瘀,故胃病初起在气,气滞日久则影响血络通畅,以致血瘀胃络。所以说,慢性胃病多兼有血瘀,病人表现为胃痛固定、持续,时而刺痛。或有包块,舌黯红或有瘀斑、瘀点等,但部分病人并无此症候特点,而是通过纤维胃镜可见到胃粘膜的凹凸不平、溃疡、出血点、息肉及胃粘膜活检示胃粘膜不典型增生或肠腺化生,极个别还可发展成胃癌。对此,梁老认为属于胃络瘀阻所致,同样是血瘀。治疗应重视活血祛瘀药的运用。他常用郁金、延胡素、田三七、莪术、川红花、赤芍等,尤郁金、延胡两味既活血,又行气。气行血活,血脉流畅,通则不痛,确为治胃病良药。田七除了活血祛瘀外,尚可活血止血,止血不留瘀,最适用于伴有黑便、吐血者。在运用活血祛瘀法组方时,要根据辨证配合其他治法方药。瘀热者,配用赤芍、茜根等以凉血活血;瘀毒者,配用半枝莲、白花蛇舌草等以解毒祛瘀,气虚者,配用黄芪、党参等以益气行血,阴虚者,配用沙参、麦冬等以养阴畅血。从现代医学角度分析,活血祛瘀药不但有止痛止血的作用,还可改善胃粘膜的血液循环,消除炎症细胞浸润,促进病灶恢复,防止组织异型增生,对顽固性难治性溃疡、萎缩性胃炎伴癌前病变者尤为适宜。
三、清热祛湿
慢性胃病中以溃疡病和慢性胃炎占绝大多数。但溃疡的“疡”和胃炎的“炎”是否一定就属于中医的热证而从痈从热论治呢?梁老认为,慢性胃病者多为病程迁延口久,或反复发作,致脾胃受损,出现面色萎黄,胃胀纳呆,腹胀便溏,体倦乏力,舌淡、脉弱等脾胃气虚症状,这些病人即使处于捎化性馈疡或慢性胃炎的活动期,也不一定能表现出热象。但热当病人出现口于口苦,舌苔变黄之时,此不必热象俱悉,亦属郁热。治疗可适当选用清热药,如蒲公英、黄芩、黄连、柴胡、天花粉等。但不能一概用清热之品,且要适可而止,因为这种热多在脾胃虚弱(气虚或阴虚)、气滞血痰的基础上产生,过用苦寒,势必损伤脾胃,弊大于利。临床实践表明,清热药确能清除引起胃病的幽门螺杆菌,但对于体虚者配合使用益气养阴等扶正药,、其疗效比单纯使用清热药者更佳。
对于慢性胃病的“湿”,梁老认为此多因脾胃虚弱(气虚或阴虚)、脾失健运、胃失和降、气机壅滞、水谷精微反变为湿,湿浊内生。病人主要表现为舌苔厚浊或腻。治疗可配合燥化渗湿,如用厚朴、藿香、苡仁等。但胃喜润恶燥,若过用祛湿,反损及胃。故用祛湿剂要湿除则止。尤其要注意:舌质红、苔粗黄干者,即使舌苔厚,此亦为湿郁化热伤阴津。阴伤易生内热,胃络枯涩,营络不畅,易出现热伤血络,出现便血、呕血等变证。此时用清热祛湿剂,宜适当配用石斛、天花粉、赤芍,甚或生地等阴分药,以求祛湿而不伤阴。由上可见,运用清热祛湿药要辨阴阳气血,灵活变通,非实热湿浊者不可盲目投之。
四、健脾养胃
慢性胃病病程长,病情缠绵。梁老认为,从起病原因看,本病多在脾胃虚弱的基础上而发。从虚实辨证看,虚多于实,每实而兼虚,虚证贯穿于全过程、所以,治疗本病要补虚以固本。慢性胃病的虚证主要有脾气虚弱和胃阴不足,前者主症为食后饱胀,口淡乏力,舌淡,脉弱,以虚寒象为主;后者主症为胃院灼痛,口干欲饮,舌红,脉细,以虚热象为主。梁老常用李东垣的升阳益气法以健脾益气,方用补中益气汤加减,重用黄芪、党参。或用叶天士的甘凉润燥法以养阴益胃,方用沙参麦门冬汤加减,常用沙参、麦冬、石斛等养阴又不过于滋腻有碍脾胃之品。临床上我们常可见患者同时存在脾气虚弱和胃阴不足,俱有气阴两虚之候。治疗上可益气养阴,健脾养胃并举,补气生津,气阴两顾。脾气得升,胃得润降,清升浊降,出入有序,胃则安和。对于虚实夹杂者,健脾养胃法可与行气活血或清热祛湿法等同用,这既可防止辛散药的伤津耗气和苦寒药的损气伤阳之弊,又可调整人体阴阳气血,增强抗病能力,对整个病情的恢复和防止其复发均非常有利。按梁老的经验方所研制的全国著名胃药“胃乃安胶囊”就是以健脾清热活血的中药为主组成。治疗慢性胃病可起到标本同治之效。现代药理学研究表明,健脾益胃药能增强机体免疫功能,改善胃肠的消化、吸收、运动功能,从而改善人体自身营养状态,促进胃粘膜的修复与再生过程。
五、其它治法
梁老认为,治疗慢性胃病除了上述几种方法之外,还要根据病情需要予以调胃酸度、消食导滞、护膜生肌等治法,对于溃疡病者,多为胃中酸度增高,尤伴泛酸者,可用乌贼骨、瓦楞子、浙贝母等以制酸。即使非溃疡病的其他胃病,出现口泛酸水者亦可使用制酸药。对于萎缩性胃炎、胃酸缺乏、食后痞胀者,则加用酸甘敛阴之乌梅、山楂、川木瓜等,开胃进食,增进化源,改善营养。对于进食不慎,胃痞纳差,舌苔厚腻者,加用川厚朴、枳实、谷芽、麦芽、布渣叶、鸡内金等以消食导滞,食滞得消,则痞除纳进。对于胃粘膜溃疡、糜烂,十二指肠球部溃疡者均可加用珍珠层粉、白芨粉、田三七末等,以起到护膜生肌,祛病生新的作用。治疗慢性胃病除了内服中药之外,还可在胃脘局部外敷中药。梁老常用如意金黄散加云南白药、冰片等,用鸡蛋清调敷,解除和减轻胃部症状,疗效甚佳。平素的饮食起居,精神情志和体育锻炼等对慢性胃病的影响都较大,要注意合理调节。
六、病案举例
例1:周xx,男,65岁,干部。1989年3月因“胃胀痛反复,5年,纳差、消瘦2个
月”初诊。患者5年前因饮食不慎出现经常性胃胀痛,进食后明显。曾在某院做胃镜诊断为
“慢性浅表性胃炎”,口服维酶素等西药,效果不显,症状逐渐加重,纳差,体重减轻5kg。1周前在本院行胃镜复查并病检,诊断为“萎缩性胃炎伴肠上皮化生”。刻诊:胃胀,纳差,消瘦,疲乏,口苦,舌黯红、苔黄厚,脉细弱。梁老辨为胃痞,证属脾胃气虚,湿郁化热,气滞血瘀。治当健脾益胃、清热祛湿、行气活血诸法并用。处方:黄芪、党参、白花蛇舌草、白芍、谷芽、麦芽各30g,郁金、佛手、延胡索、川厚朴、乌梅各15g,半枝莲20g,田三七末(冲)3g。连服4周,胃胀痛明显减轻,胃纳增进。舌苔薄白,脉细弱。改用健脾养胃、疏肝理气、活血祛瘀为法。处方:黄芪、党参、白芍各30g,沙参、麦冬、郁金、佛手、延胡索各15g,田三七末(冲)3g。并随症加减,配服“胃乃安胶囊”,连服半年,病人胃部症状消失,面色红润,体重增加6kg。复查胃镜病理活检为“慢性浅表性胃炎”。嘱继续口服胃乃安胶囊以巩固疗效。
例2:曹xx,男,38岁,司机,住院号:9004168。1990年11月30日以胃脘痛反复10多年,加重伴恶心呕吐2周”入院。患者10多年前因饮食不定时出现经常性胃痛,以空腹时为多发,伴嗳气,泛酸。当时胃镜检查诊断为“十二指肠球部溃疡(活动期)”。服用雷尼替丁等药症状不能缓解。2周前因工作忙,出现胃痛加重进食后胀痛,伴恶心,每日呕吐出宿食多次,服雷尼替丁、胃复安等药症状无好转。西医诊断为“十二指扬球部溃疡并幽门梗阻”。刻下病人胃胀痛,进食则加甚,恶心呕吐,胃有振水声。舌淡红、苔厚腻微黄,脉弦滑。中医诊断为“胃脘痛”,“呕吐”。证属湿热中阻,胃失和降,以标实为主。急则治其标,以清热祛湿、理气降逆为法。处方:黄连、橘红各10g、竹茹、法半夏、川厚朴、枳壳、郁金、佛手、延胡索各15g,蒲公英、白芍、海螵蛸各30g。嘱宜稀粥饮。服3剂后胃胀痛、呕吐缓解。再服原方7剂,病人胃部症状消失,但口淡,舌淡红、苔少津。辨证为脾胃气阴不足,气滞血瘀,改用太子参、党参、白芍、海螵蛸各30g,沙参、麦冬、郁金、佛手、延胡索各15g,田三七末(冲)3g珍珠层粉(冲)1支为基础方,并随症加减,再服药1个月。复查胃镜为“十二指肠球部溃疡愈合期”。